官路十八弯2胡北全文免费阅读,官路十八弯2无弹窗

分类:古代言情 发表时间:2023-01-15 13:14:56
官路十八弯2
胡北
已完结 | 古代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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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路十八弯2》第2章 在线免费阅读

  1、华世达调任局长的内情

  离开韩玄德办公室,田晓堂刚坐到车上,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一看画屏,是刘向来打来的。田晓堂接通后笑道:“该不是又有什么新消息吧?”

  刘向来说:“哪有那么多新消息!”

  田晓堂说:“我倒是想听到包局长的消息。”

  刘向来说:“还真没有他的什么消息。”又道:“这样吧,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边吃边谈。宏瑞的楼顶刚开了个酒吧,我们去那儿。”

  田晓堂说:“吃个便饭,哪用上五星级酒店?”

  刘向来却坚持要去,说:“到那个高档点的酒吧去体验一下吧,跟坐茶楼的感觉应该不一样。你放心,不用你埋单,我自个儿掏腰包,跟腐败丝毫不沾边!”

  田晓堂只得同意了,又说:“你现在在哪里?我来接你吧。”

  刘向来说:“不用了。我刚买了一部新车。”

  田晓堂大为惊讶,说:“老兄行啊,都买上私家车了。”

  刘向来却谦虚道:“不过就是个代步工具,而且养车的花费还挺高的。还是你好啊,开着公家的车,什么费用都不用自个儿掏,比私家车还方便!”

  两人先后赶到宏瑞,穿过一楼大厅,上了电梯。

  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刘向来笑道:“站在这儿,我忽然想起领导乘电梯的故事来了。”

  田晓堂知道刘向来肚子里装的段子不少,就说:“你说说看,领导乘电梯怎么啦?”

  见田晓堂感兴趣,刘向来顿时来了精神,马上说起来:“先讲个小领导的故事。话说某位小领导乘电梯,两个美女紧贴其身,小领导感觉好不惬意。出了电梯,小领导一摸裤兜,才发现钱包不见了。小领导因此大发感慨:作风问题的背后,原来还是经济问题啊!”

  田晓堂笑了笑,说:“这个故事有点意思,不过我早就听说过了。”

  刘向来不免有点扫兴,却又不甘心道:“再讲个大领导的故事,绝对新鲜。某单位有甲乙两位大领导,平时乘电梯都是由秘书动手按键。这天两位领导出门,不巧秘书们都有事不能跟着去,只能把他俩送到电梯口。两位领导进了电梯后,就热火朝天地聊起了工作,过了很久,电梯还没下到一楼。甲领导就说,怎么回事?电梯坏啦?乙领导也说,不是么,好像一动未动呢。甲领导就恼火道,看来机关后勤管理问题不小,电梯坏了都没人管,太不像话了……”

  田晓堂哈哈大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是电梯坏了,而是这两位可爱的傻领导根本没按楼层键吧。”

  刘向来说:“他俩从来不用自己动手,久而久之,脑子里哪还有乘电梯按键这个概念?”

  田晓堂感叹道:“这个故事很精彩。小领导的故事还有点戏说的味道,这大领导的故事未免就没有原型。想来真是可怕,有些领导被身边的人惯着,早已退化了,离开下属就寸步难行。这样的领导,指望他了解基层实情,关心民间疾苦,只怕也难啊!”

  两人上到楼顶酒吧,挑了个包间坐下。只见头上是整块无缝玻璃,抬头就可仰望夜空,田晓堂顿时兴奋起来。更让他惊喜的是,他居然看见了悬在天幕上的那轮明月。在城市生活了十多年,他几乎淡忘了天上还挂有一枚月亮。只怪城市的灯光太璀璨,哪怕天气再晴好,月儿再圆,也很难目睹那只玉盘的皎洁。现在高居25层的楼顶,城市灯光被远远地甩在下面,这才有机会看到月色。

  刘向来点了两份西餐,一瓶干红,对田晓堂笑道:“怎么样?这儿环境还不错吧?”

  田晓堂说:“还可以。尤为难得的是,今天居然能看见这么好的月光。想想小时候,月圆的夜晚站在野外,随便一昂头就能看见它。可如今,看看月亮竟然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情。一方面,在城里没地方可看到月亮。另一方面,即使能看见,可我们一天到晚被俗事缠着,早已变得俗不可耐,哪还有赏月的那份闲情逸趣!”

  刘向来笑了起来,说:“世人都为功名利禄忙得脚不沾地,哪有赏月的心境啊。只有像你这种怀着文人情结的人,才爱干这些吟风弄月的酸事。”

  田晓堂知道跟刘向来这个大俗人讲不到一块,但他的兴致已上来了,还是忍不住端起红酒,感叹道:“把酒赏月,是一件多么难得的雅事。来,咱们碰一下!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吟月作诗,感怀人生,写下了多少不朽的诗篇啊。你看,白居易这样低吟:天秋无片云,地静无纤尘。团团新晴月,林外生白轮。苏东坡这番感慨: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李白这般浩叹: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说罢,田晓堂暗自欷歔不已。

  刘向来叫道:“嗬,老弟今天真是诗兴大发呀。”

  田晓堂渐趋平静,便笨拙地用刀叉吃起牛排来。刘向来却一脸坏笑道:“听你念了那么多吟月诗,我也想起了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由此,还联想到了一个人。“

  田晓堂抬头问:“谁?“

  刘向来说:“还能有谁,袁灿灿呗。她最近没来找过你?”

  田晓堂摇头道:“没有啊。”

  刘向来有点不相信:“三天前,她来市里见过我,那天她没去你那儿?”

  田晓堂说:“真没有。”他觉得刘向来这话问得好奇怪。

  刘向来却话锋一转,说:“你刚才说的尽是些雅事,现在我可要谈谈自己的那点俗事了。有个情况还没告诉你,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在争取做上我们局里的纪检组长,局长很支持,极力推荐,但最后还是没能搞定,位子被外单位一个家伙抢去了。好在局长目前还没调走,我还有下一次机会。我们局长年龄偏大了,一直传说他要调走。如果他真的一拍屁股调走了,给我承诺的事情又未能落实,我可就惨了!”

  田晓堂大吃一惊。刘向来前些日子才成为副县级后备干部,眼下就在抓紧活动,想挤进局领导班子,这节奏也太快了,让他真有点不敢相信。他揶揄道:“你挺有本事嘛,那个过去被你骂作卑鄙小人的老局长,居然也能让你牵着鼻子走!”

  刘向来嘿嘿笑道:“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们局长说,现在才发现我这人还行,是个人才,这些年让我受委屈了,所以他要理直气壮地提拔我、重用我,呵呵。有个段子说得好:做官的秘决,首先自己要行;其次要有人说你行;再次,说你行的人要行;然后,你说谁行谁就行;最后,谁也不敢说你不行。我这次之所以未能一举成功,就是因为说我行的人还不够行,在市委组织部说话不硬气……”

  田晓堂暗想,刘向来也是个官瘾不小的人。过去刘向来一直仕途不顺,便把主要精力放到帮浙江来的宋老板搞房地产开发上。那段时间他似乎对仕途失去了兴趣,现在想来其实不然,他只是把官瘾深埋在心底了。果不其然,刚挣了一点钱,站在商人的角度重新认识了权力的重要性,刘向来马上返身回来,不惜代价去巴结他那个局长,争取谋得一官半职,可谓官瘾大发。只是这么不择手段,田晓堂真有点替他担心。想劝说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刘向来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为了争取不再失手,我连发型都改了。你注意到没有,我原来一直是右偏分,现在已改成左偏分了。”

  田晓堂有些莫名其妙:“你改发型干什么?难道升职与发型也有关系?这不是瞎扯蛋嘛!”

  刘向来却一本正经地说:“还真有关系呢。我这是跟人家英国的卡梅伦学的。卡梅伦原来也是右偏分,为了在仕途上求得好运,就从右偏分改为了左偏分,后来便一路高升。卡梅伦改发型,是听了时尚顾问的劝告。时尚顾问告诉他,大多数赢得大选的美国总统头发都梳成了左偏分,而美国前副总统戈尔之所以在2000年的总统大选中败给小布什,就是因为他的头发是右偏分。”

  田晓堂不由哈哈大笑:“这是你杜撰的吧?我怎么总觉得像是无稽之谈。”

  刘向来一脸认真地说:“真没骗你。为什么左偏分容易成功,是有科学道理的。研究发现,头发右偏分,会让人看起来更‘阴柔化’,如果是左偏分,则会使人看起来充满‘阳刚之气’。我看你的头发也是右偏分,建议你也趁早改成左偏分,说不定就会步步高升,扶摇直上。”

  田晓堂笑道:“我这几十年一直都是这么个发型,早梳习惯了,我可不想改。”

  两人边吃边谈,很快就吃完了。喝着茶,这才说到华世达。田晓堂细说了昨晚跟华世达见面的经过,然后道:“我始终有个疑问,华世达晓得自己将要调任局长,不说喜形于色,至少也应该流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吧。可昨晚见到华世达,从他脸上什么也没看出来。”

  刘向来说:“这毫不奇怪,因为他这次调动看似重用,其实是明升暗降。”

  田晓堂十分意外,惊讶道:“此话怎讲?”

  刘向来解释道:“我听市委组织部的那个哥们讲,华世达由县长调任大局局长,级别未变,从县里的行政一把手,实际二把手变成了大局的实际一把手,看起来好像是重用了,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你要知道,如果他继续当县长,一两年后就会升任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再干个两三年,就有希望提拔到市里做副市长,甚至市委常委,再差也是市人大副主任、市政协副主席,总之解决副厅级,做上市‘四大家’领导,是基本没问题的。而想从市局局长提拔成市‘四大家’领导,也不是没有先例,但那种可能性就小多了。这么一说你应该就明白了,华世达留在县里与来到市局,前途会有天壤之别。”

  田晓堂震惊不已:“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刘向来说:“据我了解,华世达这人相当耿直,跟戊兆县委书记总是尿不到一个壶里,两人的矛盾几乎半公开化了,而唐生虎又偏向那个县委书记,对华世达不太感冒。这回实际上是县委书记在唐生虎面前告了华世达的状,借机把他挤走的。好的是华世达与市委组织部长甘泉水关系还处得不错,经甘泉水做工作,才争取到这个大局局长的职位。不然,随便扒拉到哪个连鬼都不去的小单位,那结局会更惨。”

  听刘向来说完,田晓堂很久没有说话。他没想到有些事情竟然这么残酷,真是令人不寒而栗。更没想到,华世达这次调来局里,竟然背着这么沉重的精神包袱。他深感自己涉世尚浅,对一些世象没法看透。他觉得姜珊也很可笑,居然还说华世达的调任是一件喜事。

  在离开酒吧前,田晓堂告诉刘向来,他刚被抽去参加创卫迎检工作,还担任了外宣组的牵头人,临时指挥两个正县级实职领导。刘向来笑道:“这是好事嘛,说明市领导信任你。这样破格使用,给你压担子,很可能是在考验你。我看你就要走狗屎运了,还不赶快把发型改成左偏分!”

  田晓堂笑了起来,说:“你别扯上头发好不好?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韩市长没有任何理由破格用我呀!”

  刘向来说:“管那么多干什么,你只要把握住机会就行了。给了你这个难得的舞台,你就要拼命把这出戏唱好,不鸣则已,一鸣则惊人!”

  2、追求上进的小野心

  回到家里,周雨莹正在上网。她今年以来外出打麻将倒是少了,却对地下***产生了兴趣,时常在网上查看。俗称买码的地下***从外地传过来后,就像蝗虫一样,很快蔓延开来,让许多老百姓都中了魔似的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市里采取了各种应对措施,严厉打击码庄,奉劝人们戒赌,收效却不是太明显。田晓堂进了卧室,凑到电脑前一瞧,周雨莹果然又在网上研究码报,不由得火冒三丈,骂道:“叫你不要看这个,你就是不听!”

  周雨莹辩解道:“周青他们现在都去买码了,麻将牌看都不看。唐书记夫人被唐书记批评了几次,也不再约我去打麻将。我没牌可打,真是无聊死了。为了解闷,我看看码报,动动脑子,打发点时光,又不会真去买码,难道也不行吗?”

  田晓堂说:“我知道***的诱惑力非常大,你只要有兴趣看,就会忍不住去买。所以最好是不看,离它远远的。”

  周雨莹不再坚持,说:“我今天算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看了。”

  听她这样说,田晓堂颇为高兴。他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周雨莹已经把电脑关了,这让他还算满意。

  周雨莹打了个哈欠,问道:“前天晚上华县长叫你去干什么?害得你一夜都没睡好。”

  田晓堂想了想,就把情况跟她说了。周雨莹叹了口气说:“我劝你去找找唐书记,做些争取工作,你就是听不进去,将这么好的机会浪费了,让华世达占了便宜,实在可惜。”

  田晓堂说:“记得你曾对我说过,当官这事儿,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你也硬夺不过来。我觉得这个局长根本就不是我的,没必要瞎掺和,也不存在哪个抢走的问题。”

  周雨莹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怎么就知道局长不是你的?事在人为,你主动去争取,不是你的也会变成你的。周青的老公你知道吗,通过唐书记夫人的关系,去年他先后提拔了两次,最近听说又要动了,是去一家一级局做常务副局长。”

  田晓堂问:“哪个局?”

  周雨莹说出了那家单位的名字,田晓堂笑了,说:“这是个小局,很不起眼,在市直部门里排位靠后。”

  周雨莹白了他一眼,说:“单位大小有什么关系,关键是看有没有实惠。听周青讲,那个小局不显山不露水,却是油水十足,不然她老公也不会削尖脑袋拼命想跳过去。也就是说,那家单位看似清水衙门,实际上却是个肥缺。”

  周雨莹提到“肥缺”二字,田晓堂不由感慨起来。如今有些人,一心谋求的只是肥缺,那种明肥实瘦的缺,赔本赚吆喝的缺,他们才不会有兴趣。对他们来说,最美的差事就是明瘦实肥的缺。据说当年在清朝户部,库兵最苦最累,却又是个最美最肥的差事。一个库兵每次入库都是几十两,甚至上百两地往出带银子。怎么带呢?就是把银子塞在肛门内。那些当库兵的人,从小训练有素,先是用鸡蛋抹上麻油把肛门撑开,再渐渐换成鸭蛋、鹅蛋,最后是铁蛋,一次放十两重的十个铁蛋,能自由行走而不掉出来,就算把功夫练成了。一个库兵当兵三年,靠这种办法也能弄几万两银子。唯一令库兵感到不快的是,他们到了老年,大多要患脱肛、痔漏之类的毛病。

  田晓堂这么想着,不由暗暗笑了。今天的周青老公之流,“享用”起肥缺来,比昔日的库兵可舒服多了,也不用担心到了老年会脱肛、痔漏。他马上又意识到,这么进行对比,未免有点促狭和刻薄。

  周雨莹仍唠叨个没完:“周青的老公又有什么真本事?还不是靠着唐书记这棵大树。所以我们跟唐书记的关系,绝对不能断,而且还要进一步巩固和加强。我看你还是要经常上唐书记家去坐坐,至少每个月要去一次。老不走动,关系再好也会变生疏啊!”

  田晓堂很不喜欢周雨莹这样对他指手划脚。她过去可不是这样的。这几年她的变化太大了,他很不习惯,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对他的仕途进步热心得过了头,让他感到压力不小。但周雨莹劝他常去唐生虎家走动走动,这无疑又是对的。只是他并不喜欢去敲领导的门,觉得那样做难免有走旁门左道之嫌。他之所以想跟唐生虎搞好关系,只不过是形势所迫。上唐生虎家可不能像狐朋狗友串门子那样随便,首先得想好事由,跟唐生虎说什么话也要打好腹稿,总之要打有准备之仗。想到自己把上领导家比喻为打仗,田晓堂又觉得有几分好笑,也有几分辛酸。

  田晓堂便道:“唐书记那儿,是要常去走动一下。”他告诉周雨莹,自己被抽去参加创卫迎检工作,还担任了外宣组的牵头人。

  周雨莹不屑道:“牵头人是个什么官?我看你不必把这个临时加封的破帽子当回事。”

  正说着,周雨莹的手机响了。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画屏,就躲到一边接电话去了。接完电话回来,脸上的喜气怎么也掩饰不住。田晓堂顿时明白,她一定是买码了。现在正是开码时间,刚才肯定是别人来电话告诉她今天的中奖**,看样子她今天只怕还中了奖。

  田晓堂沉下脸来,气咻咻道:“看来你并没有跟我说实话,一直在对我阳奉阴违。”

  周雨莹显得有点心虚,脸上露出讨好的笑,但嘴里却还在为自己辩解:“我每次不过押个十来块钱,试试手气而已,你干嘛管那么死!人家买码一次**就是好几千呢。”

  田晓堂口气坚决地说:“就是一次只押两块钱也不行。只要动了不劳而获发横财的念头,今天押十块,明天就可能押一百,后天就可能押一千。人的**哪有止境?已积千,想累万,既得陇,又望蜀,最后就会跌入陷阱和深渊。所以,我今天再次郑重地警告你,不要跟买码沾边。不仅不能买,而且连码报都不能看。”

  周雨莹拉长脸,嘟着嘴悻然道:“好吧。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干嘛那么凶啊!”

  翌日早上去上班,田晓堂在走廊上碰见了李东达。李东达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大好,好像昨晚没有睡安稳,田晓堂便明白他肯定已晓得华世达将来做局长的消息了。如果李东达到这时还被蒙在鼓里,那他也太可怜了。田晓堂主动跟李东达打招呼:“李局长好,您到得真早啊!”田晓堂露出了很有分寸感的微笑。此时他不能不笑,又不能笑得太过,也真有点勉为其难。不笑吧,怕李东达认为是人走茶凉;笑得太过呢,又怕李东达觉得他是在幸灾乐祸。

  李东达回应道:“田局长也来得挺早嘛!”言语间早已没了那份趾高气扬。

  两人擦身而过。坐在办公室里,田晓堂暗想,李东达安排他去戊兆帮姜珊处理群众**,目前看来已不必去了。新局长即将到任的消息一旦传出,就意味着代理局长的权力已经终结,发号施令立马就失灵了。权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有着多么微妙而神奇的力量啊。

  田晓堂开始着手考虑那两件紧要的事情,一是谋划外宣组的工作,二是酝酿财务管理制度改革。

  为了做好外宣组的工作,他收集了一大堆与创卫相关的文件方案、领导讲话、汇报材料、工作简报,又上网仔细了解外地创卫工作情况。经过两天的学习“恶补”,他很快熟悉了全市创卫工作的方方面面,对外宣怎么抓也有了一些初步设想。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千方百计、不遗余力地把外宣工作抓出质量,抓出特色,让市领导们眼睛一亮、大吃一惊,使外宣工作在这次检查考核中发挥重要作用,成为夺目的亮点。在韩玄德的潜意识里,外宣工作并不起眼,只要应付一下就行了,他却偏要把这不起眼的工作当成一件大事来抓,坚持一流标准,努力推向极致,以此来显示和证明他的不凡眼光和不俗手笔!

  外宣组的工作在心中有了些眉目后,田晓堂又着手思考财务管理制度改革问题。他过去对这方面的情况了解得很详细,早就有一套比较成熟的改革办法,现在只须对原来的想法进一步梳理、深化、完善,一套完整的改革思路也就呼之而出了。

  在思考的过程中,田晓堂再一次冷静地评估利弊、权衡得失。他深知,任何改革都会得罪人,他倒不是怕得罪人,只是不想作出不必要的牺牲。财务管理制度改革是一项势在必行的工作,上级有要求,下面有呼声,大多数干部职工都是拥护、支持的,得罪的只是少数二级单位违反财经纪律,从中占了便宜的干部。而对这些人,是非得罪不可的。不得罪他们,就是在姑息养奸。这么想着,田晓堂进一步下定了决心。

  一天下午,田晓堂顺手翻了翻省报,无意中发现理论版上有省财政厅厅长的一篇署名文章,题目就是《对深化全省财务管理制度改革的思考》。他仔细读完全文,敏感地从字里行间捕捉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认真分析这些信息,他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判断:全省只怕要大刀阔斧地搞一次财务管理制度改革了,这篇文章就是提前释放的一个信号。这个判断让他一阵兴奋。他想,要是果真如此,他提议在局里抓这项改革就更是恰逢其时了。

  田晓堂将省财政厅厅长的文章反复研读,对照文章精神,进一步调整了自己的改革思路。然后,他才叫来局财务科科长汤一亭。

  田晓堂对汤一亭谈了自己的想法。他安排道:“你抓紧起草改革实施方案,待新局长确定后,我来提出这个建议。”

  汤一亭高兴地接受了任务。他说:“过去要不是包局长卡着,这项改革早就搞了。拖了这么久,问题越积越多,再也不能拖下去了!我听说,新局长很快就要来,我们应该抓住新局长刚上任的时机,动这个手术!”

  汤一亭的态度在田晓堂的意料之中。分管大财务工作后,他恩威并重、又拉又打,把汤一亭这个机关老油条调教得服服帖帖。他提出的意见,汤一亭绝不会反对。再说,二级单位财务管理出现乱相,汤一亭这个局财务科长也脸上无光,他巴不得早点改革。

  田晓堂又叮嘱道:“这两天你就集中精力,将方案初稿弄出来。这个事你要注意保密,不要在机关里声张。”

  汤一亭呵呵笑道:“我办事,您放心。您说吧,这方案究竟该怎么弄?”

  田晓堂便打开笔记本,将自己已考虑得比较成熟的一套思路仔细讲给汤一亭听了。汤一亭边听边记,整整写了6页纸。待田晓堂讲完,汤一亭笑着说:“您已把方案的轮廓全都勾画出来了,让我倒是省了不少心!”

  田晓堂说:“你可不许偷懒。我这些想法仅供参考,你还要站在专业角度,进一步深化、完善!”

  汤一亭答应道:“好的,我会下功夫的!”

  汤一亭走后,田晓堂突然想,自己这么热衷于做这两件事情,功利性只怕也太强了吧?主动弄财务管理制度改革实施方案,主观上是为了取悦华世达,图的是眼前利益;一心想让创卫外宣工作一鸣惊人,主观上是为了取悦唐生虎和韩玄德,图的只怕是长远利益。转念又想,只要所做的事情有利于发展大局,符合群众的根本利益,在这个大前提下,顺带兼顾一下个人的小野心,其实也无可厚非。一个积极向上的人,总会心怀一点小野心。这种追求上进的小野心,正是其积极向上的动力源泉。不承认这一点,就显得虚伪了。

  3、召开外宣组第一次会,“部下”不太给面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田晓堂一边忙着手头的事情,一边张着耳朵等待市人大表决通过局长任命的消息。他暗暗盼望着,华世达在上任前还找找他,向他了解局里的情况,请他献上一些施政建议。这样一来,就说明华世达真是十分信任他,哪怕做了上司还是把他当朋友看待。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华世达不仅没有再约他出去坐坐,就连打个电话来,简单地说几句客气话都没有。

  田晓堂难免有点失落。华世达不是他的上司时,其态度如何对他是无关紧要的。现在华世达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其态度就变得格外重要,将直接影响到他的心情和精神状态。他一遍又一遍地想,华世达怎么就不打个电话来呢?怎么就不约我出去坐坐呢?难道他不想尽快熟悉局里的情况吗?要不,是华世达在局里另找了熟悉的人,这个人显然比他更受华世达的信任。这个人会是谁呢?

  田晓堂这么寻思着,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疑神疑鬼了。意识到这一点,他不由暗自哂笑了。

  田晓堂决定召集外宣组成员开个会,商量一下工作,将任务落实到人。他深知,能不能把这个牵头人当好,关键要靠报社社长符有才和广电局局长周传猛的大力支持!开这个会的根本目的,其实就是联络与符有才、周传猛的感情。所以,他把开会时间定在了中午,开会地点则放在了一家颇有档次的酒店里。

  对符、周二人的态度,田晓堂经过仔细分析后,觉得符有才倒不必太担心,他跟符有才是同一个县的老乡,符有才是由部队团职干部转业到云赭日报社的,两人平时有一些交往,符有才还帮过他几次忙。他相信,符有才对他做牵头人虽然感觉不大舒服,但还是会捧他的场,抬他的桩。符有才是个比较讲义气的人,他了解符有才的性格。而周传猛就难说了。周传猛是一名老资格的局长,田晓堂对他缺乏了解,心里完全没底。

  田晓堂先拨了符有才的电话,刚叫了声“符社长好”,符有才就在那头嚷起来了:“老哥这些天一直在等着你来召唤呢。是通知我去开会吧?”

  田晓堂笑道:“既是请你来开会,也是请你来喝酒,时间就在今天中午。”他报了酒店名。

  符有才呵呵笑着说:“田老弟真是厉害,这个会就应该放在酒店开。行,我12点钟准时到。”

  田晓堂说:“好,我在酒店恭候。”

  符有才问:“你通知周局长没有?”

  田晓堂说:“我马上就来通知他。”

  符有才提醒道:“周传猛这个老家伙有点倚老卖老。你对他说话一定要客气一些,恳切一些。”

  田晓堂说:“好的,我会注意的。”

  结束和符有才的通话,田晓堂马上又拨通了周传猛的手机。周传猛在那头问:“谁呀?”

  田晓堂忙说:“周局长您好!我是小田。”

  周传猛那边一时没了声音,田晓堂猜测他只怕是在回想这个小田是谁。过了半晌,大概是终于记起来了,才说:“噢,是田局长啊。有什么事吗?”周传猛的声音仍然听不出多少热情。

  田晓堂便说请他和符社长中午吃个饭,商量一下外宣组的工作。周传猛说:“我今天还有点假忙。这样吧,只要脱得开身,我尽量争取赶过来参加。”说完,也不等田晓堂答话,就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田晓堂拿着手机愣了半天。他没想到周传猛的态度竟然如此冷淡!他这才意识到,要想得到周传猛的支持,只怕比他预计的还要难得多。

  12点钟,符有才果然准时到达酒店。一跨进包房他就问:“周局长是怎么答复你的?”

  田晓堂如实说了情况,符有才骂道:“这只老狐狸!他这么说,多半就没打算来。过一会儿再看吧,要是他真的不来,我来打电话催他。我有办法治他的!”

  田晓堂苦笑道:“周局长不愿来,只怕是不满意我做牵头人吧?”

  符有才说:“他这个人就是心胸狭隘!哪个规定一定要由资格老、官阶高的人来牵头?再说这牵头人又不是什么官,更不是什么肥缺,只不过是个苦差事!我先向老弟表个态,报社全力支持外宣组的工作,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啥给啥!”

  田晓堂感激道:“感谢符社长的支持!说句实话,韩市长让我牵这个头,我真是相当为难。好在还有您在后面为我打气,给我鼓劲,让我增添了不少信心。”

  符有才说:“你别客气。那天在会上我就挺纳闷,韩市长为何安排你来牵头,这不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吗?或许他是想好好考验一下你,可我却觉得这份考卷难度大了些,你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只怕也不容易及格。那个周传猛就是一道大难题,不好攻下来。不过,既然已上了这个考场,就不要想退路,只能勇敢地去面对,力争考出最好的成绩来。”

  田晓堂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哪怕这次考题再难,我也要奋力搏一搏!我相信,办法总是比困难多。不过,现在面对周局长这道难题,我还真不知从哪里下手。”

  符有才说:“我跟周传猛打了多年交道,一直没断过争吵。他瞧不起我当兵出身,没文化,觉得我做报社领导不够格,我看不来他对广告经营不精通,拥有那么好的频道资源,却挣不来可观的收入。我们一见面就会打嘴巴仗。不过我们吵归吵,却从未翻过脸。他干这个广电局长已有8年了,所以工作热情不太高,怀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他有两大嗜好,一是好酒,一顿喝个一斤半根本不在话下。你的酒量倒也跟他旗鼓相当,通过喝酒来跟他拉近距离,只怕会有些效果。第二大嗜好是好赌。据说周传猛时不时还在地下赌场豪赌一把,也不知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听符有才介绍着周传猛的情况,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半小时。田晓堂无奈道:“周局长只怕不会来了。”

  符有才一拍大腿道:“他不来怎么行!我来给他打电话。你召开第一次会,他就敢不参加,今天如果放过他,你这个牵头人今后就没法干了!”

  符有才打通周传猛的电话,一开口就不阴不阳地说:“听说周大局长今天忙得不可开交,连吃顿饭的时间也抽不出来?”

  田晓堂就坐在符有才身旁,他听见周传猛在那头支吾道:“是有件急事,我们忙着在处理。”

  符有才劈头盖脸骂道:“你局里的事情重要,田局长通知你来开会,商量韩市长交办下来的工作就不重要?你摆什么谱!我告诉你,你的老资格一文不值!俗话说得好,欺老不欺少。你能欺人家一时,还能欺人家一世?我问你,如果有一天田晓堂不是临时牵头人,而是做上了市领导,成了你真正的上级,他通知你开会,你也敢不来吗?”

  周传猛被挖苦得说不出话来。

  符有才又说:“看来我们外宣组得定一条规矩,今后开展活动,无论哪个缺席或是迟到、早退,下一次吃饭喝酒就由他来做东埋单,酒店还要任别人挑。你看着办吧,你不来我求之不得,下一次我好带上你到云赭最豪华的酒店去狠狠地撮一顿,反正几桌饭也不会把广电局吃穷!”

  周传猛在那头叫道:“符有才,你这个文盲真是太有才了,我服了你!”

  符有才说:“你到底来不来?老子已等了你半天了。你的时间是金钱,难道老子的时间就是粪土?”

  周传猛说:“我来,我马上来。我不来,你哪会放过我?”

  符有才得意地笑道:“知道我的厉害就好!你想关掉手机,躲猫猫吗?我告诉你,没门!我晓得你狡兔三窟,手上还有一部手机、一个保密的号码!你关了这部手机,我就打那部。如果你两部手机都关掉,我就打听你跟谁在一起,然后拨打那个人的电话。总之,我有办法缠住你!呵呵!”

  不到10分钟,周传猛就过来了。见他面带**,符有才不依不饶道:“原来你早已在别处喝上啦!这可不行,得罚你喝一大杯酒!”

  周传猛对美酒从不拒绝,豪气道:“喝就喝,谁怕谁呀!”

  田晓堂端着酒杯,站起身来给符有才、周传猛敬酒。他说:“韩市长安排我做这个牵头人,实际上就是让我为两位领导做一些服务、联络和跑腿的事情,具体工作还要仰仗两位领导,依靠报社和电视台的业务力量。请你们多支持,我在这里先谢了!”

  田晓堂说完,就将满满一大杯酒一饮而尽。符有才跟着也将酒干了,说:“这是当前市里最重要的一项中心工作,我们肯定要积极配合。”他这话是故意说给周传猛听的,可周传猛将酒灌下后,却并未说话。

  田晓堂走到周传猛身旁,单独给他敬酒,一脸诚恳地说:“周局长,外宣组的工作,还要请您多费心!您是宣传战线的老领导,经验丰富,见多识广,无论是汇报专题片,还是新闻通讯稿,您都要为我们把好关!”说着,他又将一大杯酒一口吞下。

  周传猛微皱眉头,说:“喝这么急,我可受不了!还是分几口喝完吧。”他喝下杯中大约三分之一的酒,就将酒杯放下了。

  符有才也给周传猛敬了酒,说:“小田牵这个头,我们两个老家伙一定要扶他一把!”

  周传猛淡然道:“那是当然。”

  田晓堂一边劝周传猛喝酒,一边跟符、周两人商量了分工,由周传猛负责组织汇报专题片的创意和摄制,由符有才负责组织新闻通讯稿的采写。田晓堂提出,广电局、报社要迅速成立工作专班,开展前期工作,拿出初步设想。下周他们三人和两个创作团队碰一碰头,作些讨论,将基本思路敲定下来。符有才和周传猛对这些安排都没有提出异议。

  田晓堂本想陪周传猛喝个尽兴,以美酒作粘合剂和催化剂,来争取周传猛的好感,融洽两人的感情。可周传猛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对田晓堂的热情没有作出回应。

  两瓶酒见底后,周传猛突然站起身来,对符有才说:“我请个假,宏瑞大酒店那边还有一拨客人,我得去打个招呼。”

  符有才瞪着通红的眼珠叫道:“就你屁事多!行行,你去吧。小田安排的事可得抓紧啊!”

  田晓堂明白,周传猛是不愿在这里久待,才扯个由头脱身而去,不过他今天能到场,还喝了几大杯酒,已经算是够意思了。田晓堂忙拿起一个黑袋子,跟着周传猛下楼。田晓堂共准备了两个黑袋子,每个袋子里装着两条软中华,打算分别送给周传猛和符有才。

  周传猛见他跟在身后,就说:“不用送,不用送,你回去吧!”

  田晓堂笑道:“没事!我送您上车。”

  走到车旁,田晓堂忙趋前一步,为周传猛打开车门。待周传猛坐到车上,就递上那个黑袋子,轻声说:“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两包中华烟。”

  周传猛也不推辞,笑了一下就接了过去。田晓堂便替他关上了车门。不想周传猛却又揿下车窗玻璃,说道:“你上去吧。汇报专题片的事,我会落实好的!”

  田晓堂忙说:“感谢周局长!”

  目送着周传猛的车离去后,田晓堂返身上楼,一边走一边想,周传猛离开前总算朝他笑了一下,还主动表了态,看来他的诚恳和低调,他对周传猛的尊重和殷勤,终于收到了一点效果,周传猛的态度开始有所松动了。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他对争取周传猛的支持更有了信心。

  4、新局长却不兼局党组书记,这位子给谁空着?

  这天中午,田晓堂在家边吃饭,边看云赭电视台的“今日新闻”。新闻播到第四条,发布了华世达等人已被市九届人大常委会第八次会议投票通过并接受了局长任命的消息。

  吃过饭,田晓堂上床小憩,可他哪里睡得着?他寻思着,下午给华世达打去一个电话,向他表示祝贺。不过,仅仅表示祝贺还不够,应该把重点放在请示华世达如何协助搞好交接上。田晓堂分管机关,做这事算是份内职责,也不怕哪个乱嚼舌头。下午打过电话后,如果华世达同意,干脆就往戊兆跑一趟,跟华世达见上面,当面聆听他有什么具体要求和想法。

  躺了半小时,田晓堂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整理头发时,忽然想起刘向来讲的外国政要大多都梳左偏分的趣事,手中的梳子便慢了下来。他想,刘向来讲的只怕有些道理,自己是不是也学刘向来把右偏分改成左偏分?但他马上又哑然失笑了,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有几分滑稽。发型能影响自己的仕途吗?眼下真正影响自己仕途的,根本不是什么发型,而是那个即将走马上任的华世达呀。这么想着,他就把头发依然照原样梳好。

  田晓堂来到局里,想法又有了些变化,他觉得给华世达的这个电话不能打得太仓促,应该考虑得更周全一些。在打电话之前,还是要请示一下李东达,并跟王贤荣商量一番。在华世达未跨进局机关之前,李东达毕竟还是名义上的代理局长,这事应该跟他说一声为好。而跟王贤荣商量亦有必要,他若今天下午去戊兆,王贤荣作为局办主任肯定也要一同去,交接的相关事务还得靠王贤荣去具体落实呢。

  去李东达那边,田晓堂还是有点犹豫。李东达已两度与“局长”失之交臂了,眼下正窝火得要命,你却跑去汇报怎样迎接新局长,他一听只怕会火冒三丈,一气之下甚至会把你轰了出来。但这事田晓堂又不能不做,只好硬着头皮进了李东达的办公室。

  在沙发上坐下,田晓堂小心地说道:“中午的电视新闻已播了,戊兆的华县长将到我们局里来。”

  李东达轻声道:“我已知道了。”

  田晓堂观察李东达的表情,似乎还算平静。这让他稍微放心了一些,但说话仍然小心翼翼:“有件事得跟您请示一下,华县长马上要过来,我作为分管机关的,是不是跟他联系一下交接事宜,抓紧做些准备工作?”田晓堂不称华世达为华局长,仍叫他华县长,是为了减少对李东达的刺激。

  李东达笑了一下,只怕是想笑得大气一点,但田晓堂还是从中感受到了一丝苦涩。李东达说:“还请示什么呢?你看着办吧。”

  田晓堂忙说:“好,好。”他要的就是李东达这句话。从李东达的口气中,他听出了一丝无奈。不过李东达今天能有这个态度,已经够不错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田晓堂马上给王贤荣打电话,叫他上来一下。

  王贤荣很快就敲门进来了,坐在沙发上,显得有点无精打采。田晓堂明白他精神不振的原因。李东达做代理局长期间,王贤荣一直跟得很紧,也深得李东达的信任。王贤荣当然希望李东达能升任局长,那他就有了更硬的靠山。现在李东达的局长梦彻底破灭,王贤荣之前辛辛苦苦的紧跟算是白忙活了,他自然不会有好心情。

  田晓堂看了王贤荣一眼,说:“你应该也知道了,华县长即将过来担任局长。我现在叫你上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我们要为华局长的到任作哪些准备。华局长从戊兆过来,只怕还有些交接工作,也需要你去帮着办。我们先商量,初步商定后我跟华局长联系一下,然后我们一起去戊兆当面向他汇个报。”

  听田晓堂这么一说,王贤荣马上打起了精神。他过去长期受包云河压制,思想都变得有些扭曲了。后来好不容易攀上了代理局长李东达,不想李东达最终却未能扶正。眼下他不免有些担心,华世达也会玩“一朝君子一朝臣”的把戏,在知道他曾与李东达走得很近之后,会有意冷落、疏远他,甚至排挤他。现在田晓堂找他商量如何迎接华世达,他心里呼啦一下子又燃起了希望。田晓堂能找他商量这个事,说明田晓堂还是能够信任他的。更重要的是,田晓堂安排他做这些工作,就让他有机会及早地、全面地接触华世达,使华世达能够直观地认识、了解自己,从而为赢得华世达的信任,消除过去的不利影响争取了时间,创造了条件。王贤荣便一脸热忱地说:“田局长您说吧,该做哪些准备工作,我马上去操办。”

  田晓堂对王贤荣能转变态度感到比较满意。他说:“首先是落实局长办公室。我看就用郝局长原先用过的那套大办公室吧。”

  王贤荣微皱了下眉头,试探道:“郝局长用过的那套大房子已经闲置多年,有多处吊顶都破损了,空调长期没用,只怕也坏了,所以收拾起来很麻烦,还得花不少钱。不如就用包局长的那套大办公室,只须简单收拾一下就行了。包局长这次肯定要被免职,那办公室他哪还用得上!”

  乍一听,王贤荣说的似乎也在理,但田晓堂明白,这件事绝对不能这样办。这样办就太没人情味了,华世达肯定也不会赞成。王贤荣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显然是因为对包云河心怀怨恨。看来王贤荣还是缺少宽容之心,对人还是不乏刻薄。田晓堂对王贤荣的一点好印象一下子又消失了一大半,他拉下脸来,说道:“不论免不免职,包局长的办公室暂时都不要动,还是用另外一套。你迅速找人来将房子整修一下,要连夜施工,争取尽快完成。空调坏了,马上去换。还需要添置什么,也抓紧去办。”

  王贤荣已意识到刚才说的话错得太远,后悔得真想刮自己几个嘴巴。这时忙答应道:“好,好,我按您的要求去落实。”

  田晓堂想了想,又说:“你去买一把普通样式的木椅子,不用太贵,但一定要结实。另外,还准备点上好的宣纸和笔墨。”

  王贤荣眨了眨眼睛,问道:“您说准备宣纸笔墨我都能明白,可买一把普通木椅做什么用呢?”

  田晓堂没好气地说:“要你买你就去买,问那么多干什么!”

  王贤荣被抢白了一句,只得惶惶道:“好,我去买我去买。”

  两人又商量了一阵子,田晓堂就当着王贤荣的面拨通了华世达的电话。在表达了一番祝贺之意后,田晓堂提出,下午要去戊兆,当面向华世达作下汇报。华世达却说没这个必要,让他不用去。

  打完电话,田晓堂暗暗有点郁闷。华世达在电话中也不能说不热情,但田晓堂总觉得像少了一点什么。他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对王贤荣说:“华局长说我们没必要过去,我看今天不过去也行。我们再来合计一下,还有哪些事情没想周全。”

  王贤荣说:“我看都已考虑到了。”

  田晓堂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说:“华局长在戊兆工作多年,好像把家也安在了戊兆。他过市区这边来,住房只怕也是个问题。”

  王贤荣笑了笑,说:“这个问题不存在。据我了解,他在戊兆住的只是公房,在市区倒买了一套商品房,就在‘世纪豪庭’里面,是C区302室。”

  田晓堂暗暗吃惊。王贤荣居然把华世达住房的详细情况摸得这么清楚,显然早已下过一番功夫了。由此就可看出,王贤荣还真是一块做办公室主任的好料子。

  王贤荣临走时,田晓堂又交代道:“安排的这几件事,要尽量往前赶进度。说不定,华局长这两天就会来上任。”

  王贤荣表态很干脆:“田局长放心吧,我一定尽快完成。”

  看着王贤荣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田晓堂的心情一时颇为复杂。王贤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原来他对王贤荣一直偏爱有加。一年前为了让王贤荣做上局办主任,他甚至不惜对很不喜欢王贤荣的时任局长包云河以撂担子相要挟,最终迫使包云河作出了让步。但后来得知那个数度在网上发帖揭发包云河,直至把包云河拉下马的幕后操纵者竟然是王贤荣,田晓堂对王贤荣一下子变得厌恶至极,不愿再搭理他了。只是见王贤荣不露声色地讨好、巴结自己,他又觉得于心不忍,这才给了王贤荣稍微好看一点的脸色,但两人的关系还是疙疙瘩瘩的。

  在田晓堂眼里,王贤荣就像一个犯了大错的自家孩子,他给自己带来的巨大伤痛,是外人很难体会到的。而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同时,田晓堂的内心深处,却还是向着他,护着他。

  三日后,市委组织部长甘泉水送华世达到局里正式上任。甘泉水长得白白胖胖,又一天到晚笑容可掬,给人的感觉就像个送子观音。只不过他送的不是孩子,而是帽子。甘泉水往主席台中间一坐,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头,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灿烂了,就像一朵花完全绽放开来,那模样又让人觉得他更像如来佛了。说是如来佛也错不了,全市大大小小的干部无论怎么折腾,只怕都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如来佛不经意地朝会场后面瞟了一眼,坐在台下的田晓堂竟莫名地一惊,忙转过头去往后面看了看。后面什么也没发生,当年挂那个大黑钟的地方早已变成了“学习园地”,挂着局领导班子成员们的学习笔记本。笔记本不容易掉下来,即便掉下来也闹不出多大动静。两年前,包云河做局长后召开的第一次机关干部会上发出的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再也不可能重现了。而那声巨响的余音仿佛还在耳边缭绕,局长却又换了一茬。

  除了甘泉水,在主席台就坐的还有华世达和李东达。华世达也淡淡地笑着,笑得比较含蓄,给人的感觉竟有点严肃了。和甘泉水的招牌微笑一比,倒感觉华世达肃穆得更像市领导。李东达是作为主持人坐在台上的,眼下他的身份已由代理局长退为了常务副局长。李东达将麦克吹了吹,脸上的笑便堆了起来,却到底不像甘泉水笑得那么自然。李东达高声道:“请大家安静下来,现在我们开始开会。首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甘泉水同志为我们讲话!”说罢,李东达高举双手鼓掌,带动台下哗啦啦响起掌声一片。

  望着台上表情生动的李东达,田晓堂忽然替他感觉有些心酸。李东达也真是不容易啊!两度想当局长都未能遂愿,却又不得不强作欢颜,两次主持会议迎接新局长上任。此时此刻,谁又能真正体会到他内心深处的苍凉!

  甘泉水讲话从容不迫,吐字如金,跟副市长韩玄德的风格大相径庭。一句完整的话,甘泉水偏要便秘似的分成若干段缓缓挤出。中间停顿的时候,他就用温和的笑容来填充和连接,听了倒也没有多少结巴之感。官话的水平修炼到这个份上,已是炉火纯青了。甘泉水说:“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并由市九届人大常委会……第八次会议全票通过……原戊兆县委副书记、县长华世达同志……来局里担任局长、局党组副书记……同时免去……包云河同志局长、局党组书记职务。”

  甘泉水慢悠悠说完这句话,台下早已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华世达来做局长,却不兼任局党组书记,只是个副书记,这实在出乎大家的意料。这就意味着,局长、局党组书记将分设。局里的党政一把手已有好多年没有分设过了,为什么突然又要分设呢?还有,谁来做这个党组书记?包云河吗?不可能啊,包云河的局长和局党组书记职务不是一同免去了么?如果想让包云河做这个党组书记,那就只会免掉他的局长职务。可不是包云河,那又会是谁呢?田晓堂看见台上的李东达刚才分明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尽管他马上就掩饰住了,但田晓堂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看来李东达事先也不知道这个情况。那这个党组书记的位子会留给李东达吗?这倒是很有可能。如今都提倡人性化操作,李东达几度想当局长都被撸掉,组织上总得给个说法,给点安抚吧。

  接下来,甘泉水又简要介绍了华世达个人的情况,要求大家在华世达的带领下,同心同德,奋勇拼搏,把各项工作抓好抓实,为云赭经济社会加速发展做出新的更大的贡献。甘泉水讲了足有半个小时,却只字未提对包云河任局长期间功过的评价。田晓堂暗暗觉得有点奇怪。

  甘泉水讲完,李东达又提议大家热烈鼓掌,感谢甘部长送来了这么优秀的局长,作出了这么高屋建瓴的重要指示。掌声过后,李东达提高声调道:“同志们——”,却不急着往下说,脸上的笑容灿烂得一塌糊涂,可比刚才鲜活多了。田晓堂暗想李东达只怕是又看到了希望,所以才会这样发自内心地笑逐颜开。只是他学甘泉水一句话歇上几口气,却未免有些东施效颦,让人觉得滑稽。停顿了足有一分钟,李东达才又断断续续地说道:“下面……请华世达局长讲话……大家欢迎!”

  华世达讲话倒很干脆,他表达了对组织的感谢,表示自己有信心、有决心做好全局的工作,恳请大家多支持、多配合。说完这些,华世达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才又说话,但口气却陡然变了。他说:“我刚才观察了一下,通知9点钟开会,可到了9点10分,参会的人只来了三分之二。到了9点20分,还有少数人才踏进会场。今天我刚到任,和大家才见上面,本不想提这件事,可不说又如鲠在喉,我想还是跟大家打声招呼为好。开个会都拖拖拉拉,怎么抓好工作,怎么高效运转?这种懒散的工作作风必须大力整治,这种疲沓的精神状态必须彻底改观……”

  田晓堂在心里暗暗笑了。华世达在见面会上就讲作风建设,这跟两年前包云河刚上台时的做法是何等相似乃耳。华世达未免有些操之过急,这事等以后情况摸得更清楚了,再提出来也不迟。下车伊始就哇啦哇啦发号施令,难免给人以急躁轻率的感觉。华世达虽然年龄不算大,却已在官场历练多年,怎么会如此不沉着,不老道呢?田晓堂观察甘泉水,见他脸上的笑容变薄了许多,便猜测他对华世达今天大讲什么作风问题只怕有些不满意。又想刚才华世达在喝那口茶前,说话还客客气气,喝了茶之后就不讲情面了,前后简直判若两人。那么,他是用喝茶这个动作,来划一道分界线吗?喝茶前,他还是半客半主,所以得客气一点。而喝过了茶,就完全进入了局长的状态,不必再讲什么客气了。如此看来,华世达果然了得,只不过一口茶的工夫,便悄然完成了角色的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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