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三次去亚世界,先去找医务部的大领导签字。大领导高高在上,坐在宽大的红漆桌子后面,接待找他办事的人。
我认为这个领导可有可无,其实他什么实质的事儿都不干,整天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转椅上,对来找他签字的人打打官腔,说几句显示自己官位的废话。
“钟文先生,你已经过去两次了,这是第三次,没有人过去那边超过三次。可你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过去了两次,然后这又是第三次过去,你以后再不过去了吗?”
“我知道这是第三次了,也不是最后一次,以后每隔一个月过去一次。”我说。他问这些干么,他签字就行了,我去不去那边,管他什么事,他只负责签字。
“钟文先生,愿意牺牲掉一半生命数去那边世界见老婆孩子的人,你是......呃,第五个。但愿意牺牲掉多一半生命数去见老婆孩子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我不信你以后还要过去?”
“肯定过去!烦领导把字签上,这不会有不良信用记录吧?”
“不会,命数是你自己的,不至于有不良信用记录。”
他把字签上了,真啰嗦的领导。
我必须去亚世界,离上次去那里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亚世界里过去了一年,儿子已经一岁四个月了,他肯定把爸爸忘记了。
还是那两名医务人员带我走这道长长的走廊,穿过大玻璃门,到过界门跟前换防护衣。
过界门缓缓打开,缭绕的白气溢出来,我的身子已经进来,传输带把我的身子传输到里面的门跟前,和上次一样的眩晕感从脚底袭上头顶,我的三十年生命数消失掉了,我心里说,去他娘的三十年!
轻轻打开这扇门,我希望老婆和潇潇扑上来说:“爸爸,你可来了。”
就像我每天下班回来轻轻打开那边的房门,清清扑进我怀里说:“爸爸,你回来了,我和妈妈都等不及你了。”
什么都没有改变,里面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格局,可屋子里静悄悄地没有老婆和儿子的身影,卧室里也没有他俩,肯定是在外面晒太阳。
我把这里创建成只有旱季和雨季的两个季节,即便在旱季,也不是一直不下雨,只是雨下得少些,即便在雨季,也不是让雨下几天几夜,白天照样阳光明媚。因为是老婆和幼小的儿子生活的亚世界,一切尽可能温馨和美。
可儿子不在屋子里,也不在一推开门就能看见美好景色的屋子外面。水泊,河流,绿草,树林,和上次来时并没有多大变化。唯有屋子周围的绿藤墙上伸出来许多像蛇头一样的藤茎,我往出走时,它们滋滋啦啦伸长身子向我伸过来,好像我是陌生人,要把我缠住。
“哎!看清楚了,我是孩儿爸爸,不是随便闯进来的陌生人。”
如果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闯进来,这些蛇藤茎会把陌生人死死缠住。
它们是能看家护院的植物。它们在我身后伸长蛇茎藤,嘶嘶啦啦的怪声音,但并没有把我缠绕起来。我虽然是孩儿爸爸,但也是突然闯进来的人。
我问一句:“我老婆儿子呢。”
没有回答我问话的声音,我咧嘴一笑从绿藤墙里走出来,走到前面的水塘边,一串小脚丫是儿子的,一串大脚丫是妈妈的,是刚刚踩过去的两串脚丫子,向水塘后面的山谷里去了,绵软的草叶上也是两串脚丫。
看看头顶的太阳,还不到中午,老婆带着一岁零四个月的儿子去山谷里玩了。
我顺着娘儿俩的脚丫子跟过去。没脚的细叶绿草和清清的头发非常像,但这种草叶非常软嫩,一把就能揪下来。我脱掉绵软鞋套,装进兜里,我也赤着脚丫子在草地上走。
现实里的老家,杨梢沟里,这道山坡,满眼是土黄色,坡底是旱河湾路,下大雨发大水的时候,河湾里才冲下来一股浑浊的山水。
我走在理想中的老家山沟里,满眼是绿色,清新的草香味,我走在一道缓缓的绿草坡上,坡底是清洌洌一条小溪。
还没看见老婆和孩子的身影,她俩不在这道山坡上,也不在坡底的小河边,她俩进了前面那片树林了。
我听见了儿子咯咯的笑声,她俩果然进了树林,我用手掌做成喇叭状准备朝树林里喊一声,嘴张开了,没喊出声音来,我怕我的破嗓子声音吓着这里的草叶或树木,吓着这里的小动物。
这里是它们的世界,这里最讨厌人的声音,老婆和儿子在这里,她俩是和我不一样的人,她俩真正属于这里。
我再往前走几步,靠在一棵树上,我不认识这是什么树,直直的树干,高高的树冠又四散撑开,油亮的叶子有巴掌大。这是我在意识里创建的新树种,我用手摸着树干,有实实在在的质感。
“妈妈、妈妈”
是儿子稚嫩响亮的叫妈妈声音,他叫得那么清脆好听,猛烈撞击着我的心脏,我不能等着让她俩无意中看见我,我等不及了。快步走进去,声音拉长喊一声:“潇——潇,爸爸来啦——”
老婆抱着儿子从眼前一棵树后面闪出身来,我一个大步冲上去张开双臂环抱住她们。
“噢!想死我了。”
亲着吻着孩子,亲着吻着老婆的头发。过两界门之前,感觉我是一个月没见她们娘儿俩,从那边过来,到这个树林里,感觉我真的是一年没见她俩了。
“儿子,是爸爸,爸爸过来了,叫爸爸呀!”
老婆让儿子叫爸爸,可这小家伙眨巴着大眼睛使劲儿瞅我,噘着嘴“噗噗”吹气,他不叫爸爸,虽然天天看我的画像,听妈妈说爸爸,能一眼认出我是爸爸,可他还不叫,我出来的太突然,儿子还不习惯叫爸爸。
“儿子,爸爸不是好爸爸,离开了你一年,可是爸爸想天天和你在一起呀!”
他在妈妈怀里,穿着薄薄的汗衫,肉嘟嘟的身子长大了许多,我说这样的话给儿子,不知他能不能听懂。
老婆笑着说:“儿子,爸爸是不是好爸爸?”
“是好爸爸!”
这四个字是儿子的小嘴里说出来的,他说我是好爸爸,我头脑里“嗡”一声,巨大的惊喜撞击得我手足无措。
老婆说:“让爸爸抱好不好?”
我张着嘴盯着儿子傻看,儿子在妈妈怀里冲我伸过来双臂让我抱,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老婆笑着说:“看你,傻掉了!抱儿子呀!”
“哦,天呐!”我说,这是我天天晚上做梦的情景。
我把儿子抱在了我怀里,和上次一样,我把脸埋在他肚子上亲,这股婴儿身上特有的奶香味让我心醉神迷,他被我亲的咯咯咯笑。
“爸爸!”
他又叫了我一声。
“哎!是爸爸,是亲亲的亲爸爸,可爸爸这么长时间不在你身边,儿子,爸爸不是好爸爸。”
我再也忍不住哭起来,眼泪哗哗地掉,我使劲儿亲着儿子,使劲哭着,我既是内疚又是高兴,儿子在这个世界里,一年时间见不到爸爸,可他还是让我亲让我抱。
“老公,你又来了,不要哭了,我们没有过了一年时间的感觉,时间在这里不是问题。”
“老婆你又说这话,孩子都一岁半了,都会叫爸爸了。”
老婆上次说,时间在这里不是问题,我很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她又说时间在这里不是问题。
“你带儿子在这里做什么呀?”
“我们采一些树菇炖汤喝,儿子可喜欢树菇炖的汤了,没想到你突然出现了。”
“你真的没有我离开了一年的感觉?”
“没有那种过了一年的感觉,只是觉得你离开了,然后你又回来了,这里是你创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感觉。”老婆笑着说。
我把儿子抱在怀里,老婆转身提上装了一箱子树菇的收纳箱,我们出树林回家。儿子说“爸爸!虫虫。”
“嗯?什么虫虫?”我亲一下他脸蛋问。
“儿子说的是王虫,我们还要给它们送一些树菇呢。”老婆笑着说。
“王虫?一家四口吗?真有王虫在这里呀!”
创建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本来想让一个小狗崽子出现在这里,陪儿子玩耍,可我认为这种环境最好生活着王虫一家,慢慢悠悠的王虫爸爸妈妈,憨态可掬的两个王虫宝宝,它们内心善良,是儿子的玩伴。
在我内心里,王虫一家子,就是我们一家子,王虫的爸爸就是我。心里这么想着,就在山坡的另一面画上它们了。它们是我心里的一丝美好意念,可老婆说真有王虫一家子在这里生活,我是又惊讶又高兴,在现实世界里,也有王虫一家呢。
我明白了,这里的一切,是我内心中最美好一面的世界,我把这样的世界给我的老婆和我的儿子,在这样的世界里,老婆也是最美好的老婆了,儿子也是最美好的儿子了。杨医师说过,能在这里有的情景,在现实里也会真实存在。
老婆走在前面,领我去见王虫,她笑着说:“那个王虫爸爸真像你。”
“是吗?长的像我还是说话像我?”
“老公,看你说的,虫子怎么可能说话。我心里感觉就是像你,像你一样的爸爸,疼老婆孩子的爸爸,”老婆笑着说。
“你有这样的感觉就对了,他们一家四口,就是根据我们一家四口创造出来的。”
“真的呀老公?你在这个世界里是一条大白虫子呀!”
儿子咯咯笑,他说:“爸爸,虫虫。”
“儿子,爸爸可不是大白虫虫。”我亲一下他的脸蛋说。
走上缓缓的山坡,走到山脊上,一眼看见白白的四个王虫趴在草丛里晒太阳。老婆喊一声:“喂!吃东西啦!”
两个虫宝宝扭着身子一曲一直向我们爬过来,虫宝宝有半米长,白白亮亮光滑的身子。两个大王虫跟在他们孩子的身后,稳重地爬过来,大王虫有一米长,
等它们爬到我眼前,看清了它们四个的模样,我哈哈笑出声来。
它们确实是我们一家四口的虫样子。
虫爸爸的眼睛周围生着一圈儿黑眼眶,那不是我戴着的眼镜吗,虫妈妈圆圆的头型一看不就是老婆的头型吗,大虫宝宝的头顶上有一抹绿色,这不是清清吗,小虫宝宝的样子,一看就是潇潇呀!
我笑了半天,真不知道王虫一家四口能在这个亚世界里存在,而且是我们一家四口的另一个模样。
儿子在我怀里挣扎,他要下来和虫宝宝们玩。我把他放到草地上,两个虫宝宝爬到他身边,妈妈给儿子两个拳头大的圆圆的树菇,他一手拿一个给两个虫宝宝。
老婆拿一个树菇给王虫妈妈,我拿一个树菇给王虫爸爸。
我说:“我刚从那边世界过来,第一次见你们,请多多包涵”转头又问老婆,“我说的话,它们能听懂吧?”
“也许能听懂吧,它们是你内心世界里的事物,和它们用心交流,你就能听懂它们。”
我刚从那边世界过来,我的身心还没有完全融进这个世界里,即便这里的一切是我自己内心里的东西,可我自己也有听不懂我自己心声的时候啊。
我蹲下身子,手掌伸出去,王虫爸爸的身子贴到我手掌上,我闭上眼感受着手掌上的这一丝冰凉。
我感受到了王虫爸爸内心的温柔,它和我一样爱着它的老婆孩子。
我感受到了,它全身心爱着这里的世界,它希望这里的世界永远美好下去。
我叹一口说:“可是虫爸爸,再过两年,我老婆儿子就不在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会消失的,你们也会消失的,你们是我心里的意念啊!在现实世界里,你们是什么样子呢!”
我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我说的话,这里是很美好,可背后隐藏着深深的忧伤。
我们一家三口,王虫一家四口,我们七个背对着太阳安安静静坐在一起待一会儿。
我看着眼前的浓绿和远处的高山,看着山坡底下绿盈盈的水泊和安静的河流,我看着我心里的美好。我心里的美好是没有人为制造的原生态自然环境,可这里的一切明明是我人为制造出来的。
我轻轻叹一口气说:“虫爸爸,我真希望你们能在我的现实世界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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