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语,头低着,长发垂落,遮住了一张惶然不安的脸。
刚刚那一杯酒灌得太猛, 后劲冲上来,夏云初内脏都仿佛烧起来,难受得不行。即便如此,她仍然再次伸出手,这回她直接抓起了酒瓶,仰头便往喉咙里倒。
她灌得太急,差点吐出来,抹一抹嘴,又继续喝。
许黎川轻轻皱眉,终于看不下去。
“够了。”
他伸手欲要夺酒瓶,岂料,夏云初的反应远比他想象得激动,她猛地甩开他的手。
“还没够!”
用力过度,半空的酒瓶脱手,落地。
“砰”一声脆响,瓷片四溅。
夏云初缓缓往后退,那双明亮的总是对他笑意盈盈的眼里,此刻凄惶直视着他,慢慢流泪。
他看着她慢慢地蹲在地上,两手抱住自己,肩膀耸动着。
她在哭,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安静得,仿佛想那样死去。
许黎川缓步走近,他像个冷血的怪物,用微凉的手地捏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夏云初,你究竟是谁?”
她死咬着下唇,倔强地不吭声,可眼里却浮现出从未有过的脆弱。
许黎川竟然在她脆弱的眼神里,找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种感觉甚至让他心软了一下。
他收起了逼人的戾气,竟破天荒地打算放她一马,起身离开。
走到楼梯口,许黎川听见身后传来“哇”地一声。
他眼角跳了跳,回头,只见夏云初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面前是一摊呕吐物。
这个女人……
许黎川打算当没看见,可眼角余光却看见地上的女人扶着椅子艰难地爬起来,脚下的拖鞋早就飞了,她在家不爱穿袜子,赤着脚身体东倒西歪地晃着,然后,又摔了下去,右手掌心的着力点刚好落在那一堆玻璃碎片上,顿时就见了血。
她被酒精麻痹了感官,竟然也不感觉痛,挣扎着想重新站起来。
许黎川忍耐地轻吸一口气,上前捉住她的手腕,便把人往卫生间里拖。
夏云初走不稳,大半个身体都压在他身上,喃喃叫着他的名字:“许黎川……许黎川……”
她是醉了,不知是酒精还是他那个问题击溃了她最后的防备,她在他面前软弱得不成样子,两只手死死揪住他的袖口,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求你,不要离开我。我走了好久,真的好久,才走到你身边……我真的拼尽了全力,才让你看见我……”她浑身都在发抖,声音带着哭腔,委屈得不成样子,“我也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喜欢你……只是喜欢你而已啊。”
许黎川一张脸上阴晴不辨,把人扔进了卫生间。
夏云初胃里翻江倒海,一把抱住马桶吐了个痛快,然后她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人不怎么温柔地扶起她,把一杯水递到了她嘴边,让她漱口。
又过了一会儿,那人把她拖进了里面的浴室。
莲蓬头的冷水冲在身上时,夏云初浑身一个激灵,清醒了一点。
她拿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穿过水帘看着门口的男人,认出他来,她傻傻地笑了。
“许黎川……许黎川……你会不会爱我?你会不会爱我?会不会?”
她在他无言的沉默里,不知疲倦地一遍遍追问,问到声音沙哑,依然没有答案。
夏云初慢慢地蜷缩起身子,抱住自己,用喑哑地嗓音固执地喊:“你总会爱我的,你总会爱我的,总会的……”
许黎川就站在她几步之遥的地方,近乎漠然地看着。
直到她渐渐恢复了神志,不再胡言乱语之后,许黎川转身打算离开,却听见身后水声停了。
女人带着醉意的沙哑嗓音清晰无比地传来。
“许黎川,”她说,“你今天还欠我一句‘我爱你’。”
他未曾驻步回头:“我爱你。”
夏云初已然心满意足。
她脱掉衣服,躺进浴缸里,耳边始终萦绕着那一句“我爱你”。
她不去想之前,也不去想以后,她只要现在。
只要他每天依然对她说“我爱你”,那就没什么能毁灭她。
许黎川很少梦见十八年前,那场大火。
确切的说,是那天过后,他极力摒除所有和它相关的记忆,他甚至从没有主动去想过。
可他知道,自己从没忘记。
那场火永远留在他记忆里,生生不息。
今天晚上,或许是因为夏云初无意流露出脆弱的眼睛,许黎川再度回到了十岁那年,站在了那场滔天的大火前。
大火深处传来小女孩撕心裂肺地哭喊,他转身想逃,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舌窜近,将自己吞没……
许黎川从梦中惊醒,背后一层薄汗。
他坐在床上缓了缓神,去冲了个冷水澡,下楼看见夏云初缩在沙发上睡得正熟,身上只盖着一条薄毯。
她就这样睡了一夜。
许黎川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他收回目光,走进厨房,却看见冰箱上贴着好几张便条。
“我熬了粥,去上班之前喝一点养胃。”
“我做了三明治,可以加热一下。”
“榨汁机里有新鲜的果蔬汁,别嫌弃麻烦,喝一点吧。”
“如果我还没起来,叫醒我。账本要及时送回去。”
“昨天晚上喝多失态了,对不起……”
许黎川将便条一张张撕下来,随手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夏云初其实在许黎川下楼的时候便醒了。
但她继续装睡,经过昨天晚上的事,她心虚得紧,不敢面对他。
本来是装睡,谁料后来困意涌上来,她反倒真的睡了过去。
直到关门声把她惊醒。
夏云初坐起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窗外,刚好捕捉到许黎川坐上车离开的背影。
回神,账本就在面前的茶几上。
宿醉和睡眠不足让夏云初大脑混沌一片,她揉着太阳穴去厨房打算给自己泡杯蜂蜜水,却看见水槽里留着喝过粥的碗。她愣了一下,打开微波炉,三明治没有了,榨汁机里的果蔬汁少了一半。
她闭着眼睛傻笑。
在他身边,总有些没由来的快乐。
夏云初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匆匆回公司,趁夏天赐回来之前,把账本放回了原位。
被剪断的电线早已经重新接好了。
那一场莫名其妙的停电也被保安归结为陌生人闯入,幸好没丢东西,保卫科的人只希望这事悄悄地翻篇。科长还特地私下找到夏云初,委婉地表示保卫科已经搜过整栋大楼没有发现异常,她能否不把昨天夜里看到两个陌生人的事声张出去。
此事本就是夏云初随口胡诌的,她正好顺坡下驴,还在保卫科那里得了个好说话的名声。
不过令夏云初觉得奇怪的是,今天一整天,夏天赐都没来公司,连同他的私人助理一块不见了。夏天赐的行程她很清楚,今天没有特殊安排。
夏云初隐隐有了预感,她在咖啡间找到了正在勾搭实习生的池圣元。
“总监。”实习生一见夏云初顿时笑不出来了,鞠了个躬立即逃似的离开了咖啡间。
池圣元斜眼看她,有点不耐烦:“又找我什么事儿啊大总监?”
“你不是住在夏家吗?我爸今天干什么去了?”
“他干什么去了还能跟我汇报吗?”
“你少给我来这套。”夏云初冷眼盯住他,忽然笑了笑,“正好,你不是一直想找机会锻炼吗?我们集团在非洲那边有工厂,我推荐你过去当负责人,锻炼两年……”
“夏云初!”池圣元气急败坏,终于认栽,“姨妈和姨夫昨天晚上吵了一架,然后姨夫今天一早带着个公文包就出去了。”
夏云初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大步流星地冲进董事长办公室,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通——公司的公章不见了。
夏云初心凉了半截。
夏天赐去找许黎川了,恐怕还准备好了合同。
她立即打电话给许黎川,无人接听,转拨给罗严,依然被转移到语音信箱。
夏云初直接开车找上门。
许氏集团的大门外赫然停着夏天赐的座驾,看来她所料不错。
夏云初冲进大厦,直接前往许黎川的办公室,却被他的秘书拦在了电梯口。
“夫人,总裁在忙,请您去休息室稍等一下。”
“滚开。”
自从上次去股东大会露了一面,总裁夫人不好惹的传言已经在公司传开了。
秘书此刻也是硬着头皮:“夫人,您别让我们难做。”
夏云初神色不耐:“我再说一遍,滚开。”
秘书头皮发麻:“夫人……”
此时,身后总裁办公室的门打开,罗严及时出现,救了秘书一命。
“你先去忙吧。”
“好的。”秘书如获大赦,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罗严恭恭敬敬地朝夏云初欠身。
“太太,先生现在不在公司,您找他有什么事,我可以替您转达。”
夏云初知道罗严是许黎川的左膀右臂,她对他印象也不错,口气缓和了点。
“罗助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我爸来过吧?”
罗严神色不变,礼貌微笑着四两拨千斤:“夏董事长的行程安排,我就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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